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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同掉了葉的枝幹 孓然一物 凌風招展 和藍藍的天空 一同

5.11.2006

Cordillera Day 的地方感


2006年的4月,我和一群人從一個炎熱的城市飛往另一個炎熱的國度,進行一次部落民族的文化交流。這是一個很特別的活動設計,並不是在一般的大都市所進行的「交流」活動,而是需要每個參與者深入其Cordillera行政區中的一個省份Kalinga,再到Kalinga省份的Western Uma。其實這是一段有些辛苦且漫長的旅程,有趣的是從旅程的一開始,我就受到那種運輸帶來的時空壓縮感。我們一行人一開始需要坐飛機到非賓的首都馬尼拉,飛機對於地理空間的穿越感是很難去查覺的,通常是在上頭打個盹,飄飄然的看著外頭的雲絮及下方有如模型的海洋與領土,其實是沒有什麼深刻知覺的,飛機上舒適的環境與安穩的飛行,讓外頭的景致彷彿是一幕又一幕寧靜的畫作,那種平日生動活潑的城市街景或地方人文的形象,被擠壓成一幅幅安穩、靜謐的擬像(simulation)。尤其當飛機穿越北部山區的天空,我往下凝視又心存困惑,下面這個區域真的是我將會到達而感受的地方嗎?這是我未曾碰觸且生活的地方,卻又在機窗外清清楚楚的看到那個地理輪廓,卻很疏離的印刻那個地理形象。

而現在的我卻是以極快的速度穿透這個空間,思緒還來不及整理出來就到了馬尼拉機場。我們一行人轉撘小車從馬尼拉市區到近郊的CPA辦公室,這個組織就是籌辦整個活動的主辦單位,組織的成立當然是有故事的。關於一個部落長老,當時政府與世界銀行合作的水壩開發計畫,那時只要水壩一建立許多部落將遭受淹沒,因此他與人民堅決抵抗反動,卻遭受政府的暗殺。此舉反而引致更多的聲浪與人民力量起來,成功抵制水壩建立並以每年的紀念活動來做各部落的集結與重整。因此CPA可說是當中一個關鍵的社會實踐角色,尤其在這樣廣大的地理範圍,裡頭有1000多個部落與不同的種族,如何去形塑並維繫部落於地方的觀感與形象,是我一開始在腦袋裡頭所不斷思索的。我們一行人從繁華熱鬧的馬尼拉市,再換搭巴士到我們舉辦活動的省份Kalinga,要展開我們的菲律賓部落行體驗。漫長的巴士行,在漆黑的夜晚中,除了接連而來的睡意與顛簸,那時窗簾都必須是拉起來的,據說是因為怕民兵或是其他人士來盤查打劫,忽然在整個心境上落入一種在實際與想像中徘徊的游離感,彷彿自己是個飄零的個體,身處於一個移動的實體,並沒有確定在一個狀態與空間裡頭,此時的我與外在的環境似乎是剝離開來的。直到過了夜,到了一個小城,我們步下車來,身體開始感受到赤日的照射與一股被自己汗水沾和的濕黏感。看著身旁的當地人,很熟練的將我們的行李搬上車,有一部分的人坐在車裡,另外的人是要和這些行李坐在同樣的位置。一開始有些驚訝,後來發現他們都是這樣子在做運輸往返的流程,不時看到身旁呼嘯而過的吉普車,都擁有這樣的特性。此外在上頭也可以很清楚並直接的感受到當地的人文狀態與純然的觸感,一路上經過了河谷、沖積扇平原、峭壁路段等,一路上從平穩的水泥路段到坑坑洞洞的土石路段,我的身體很深刻的感受於不同地方的直接感觸,當我的身體隨著顛簸起伏搖擺之際,我想起了在飛機上的感受,那是一個極度與地方隔閡抽離的狀態,相較於在這當下的搖晃感,忽然我的不舒服、恐懼、炙熱、新鮮感都進一步的貼近自我的身心與一直存在的空間感。

從這些觀感,我開始漸漸的融入這個大環境裡頭。首先是吃的方面,他們完全不用任何的器具,而是用最簡單的的工具-手來進食,並且在準備食材的過程,他們以眾人分工的方式,來進行食物分配與傳遞的工作。另外我爬上山頭與這裡在地的居民聊天,我指著一旁的農田,問這片田地對他們的收益為何?他們搖搖頭的對我說:這田不是他們的。原來這裡進行著共產制度,田地是屬於整個村莊的。回到我居住的地方,是在一個溪流的河床地上,用竹架子搭起帆布,就直接的睡在河床地上,大夥夜晚圍坐在這個營地空間中,以彼此分享討論的方式進行意見交換。從這些的實體經驗中,我開始與我於台灣居住的場域進行想像,同樣的作為搬到台灣,會呈現怎麼樣的狀態與反應呢?當我在學校或日常生活中徒手進食,無視於一旁的筷子與湯匙;在這資本體系的社會中,進行著我的共產制度與社群機制;於都會或城鎮的場域裡頭,我們一行人就直接圍坐在路旁或商店外頭,進行著分享討論。我想這些都會很明顯而立即的招致外人的眼光及耳語,甚至有警察的阻擾與驅離。當我們沉浸當下的狀態與步驟,並且開始運用這些步驟成為自己生活的一部分,那就自然的成為地方的一份子,並深刻且確定的保有目前的存在感。就像是上頭提及的吃飯、生產、討論,相同的主體意識形態,卻在不同的時空有著差異的表達方式。然而當我們踏入一個地方,我們接受了這個地方的狀態與步驟,並作為現有我們處於這個地方的生活方式與經驗,那在這個當下,我們「位居地方」(in place),這個地方決定了我們的經驗。

然而當我存在於這個地方裡頭,我才開始了我的主體意識與想像空間。從在部落裡頭的相處,逐漸成為我當下的生活方式與經驗,也因此讓我整個人得以在Cordillera Day的活動中,以一個處於這個地方的局外人,進行在地的參與及思考。從這個活動的部落交流議題,呈現出「土地與人民」、「自然資源維護(水資源、林業、礦業)」、「發展議題(礦業、水壩、觀光、跨國農業)」。像是一開始我們從鄉鎮進到部落的旅程中,我們經過了一條河,這條河正是附近幾個部落的重要倚靠,他們的農作物與日常生活都少不了這條河,然而原先菲律賓政府與世界銀行協議要在這條河建立一個大壩,希望進行更大範圍的灌溉與發電計畫,卻會將附近的部落全數淹沒;此外在這個資金流動與交通便捷的社會體系變動中,跨國資金與財團的的引入,將這裡的礦業與農業做大量且掠奪式的開發。就如David Harvey認為地方是時空之流中依條件而定的「恆常」形式,因而造成移動資本與固著地方之間的緊張(Harvey, 1996),如Cordillera行政區的水壩爭議和礦業、農業自由化的問題,也都是因為當一個地方從封閉的空間經由移動性的因素所致,包括彈性資本、大眾傳播與運輸。

Michel de Certeau於《The Practice of Everyday Life》所提及:地方是空洞的格網,實踐發生其上,但空間卻是由實踐創造出來的東西(de Certeau, 1984)。這些跨國公司或企業對於深處山林河畔的部落群來說,原先的地方性資源被外來資本沖蝕成一塊又一塊的外銷財貨,原先傳統而符合自然性運作的部落體制實踐成銷售與變質的商品買賣機制,這塊山林空間似乎轉變了原來的地方感,成為一個外在所介入而壟斷的「地方」!

如果我們認為空間是允許移動的所在,那麼地方就是暫停;每個移動中的暫停,都使區位得以轉變成為地方(Tuan, 1977: 6)
在這次的部落交流與參與,我深刻體會到這句話的蘊義,我們每個人都身處於自己所慣有的一個地方,即使我們從原先所沉浸而生活的地方轉換空間至大都市或城鎮,我們依舊擁有那個本質於自我的那個「地方」。就像這次的部落行,我從台灣到了菲律賓的一個行政區中的一個省份裡的部落群。在那裡,我們一行人停下我們原有習慣的狀態與步驟,或許還在那情緒對抗的過渡期,在一個部落,生活在那裡,過了6天,逐漸我們將原先的心靈抵抗轉移至對於自我本質那個「地方」性的回復與塑造。因為那裡的生活與互動,不需要再經由多餘的介質或第三者的傳述(如網路、手機、各種傳播工具等),經由面對面並直覺化的生活體系與存在態度,不論是吃飯、生產、討論等機制。當我在網路上與他方的網友對談,或是在迅速便捷的飛機上進行遠距離的通勤,看似自在的溝通方式其實整體是受制於資本體系與電子產物之中,只要產生金融的紊亂或是電力的缺欠,我們便會回到那個一致性的恐懼與無能的狀態裡頭。

然而對於Cordillera部落裡頭的人們來說,那只是他們生活體系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他們依舊擁有完整而有機的在地性生活,他們擁有了最珍貴而無以取代的資產-「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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