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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同掉了葉的枝幹 孓然一物 凌風招展 和藍藍的天空 一同

3.26.2007

都蘭:流浪他方的故鄉

最近才和同學聊到地方感,所謂一個異地的認同與記憶,似乎不再如過往那樣的固著,而是一種曖昧且流動的狀態,往往又是照射自本體之內的心靈慾望,剛好這篇文章嗅到一股far away, so close的意境。

夏黎明(台東大學區域政策與發展研究所教授)

1.地點

整個台灣,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地方,像台東的都蘭,把一些區位條件同步接合在一個地點,散發著獨特的魅力。幾乎是無可替代地,都蘭,成就了許多人流浪他方的地理想像。

2.驛站

都蘭的美感,必須拉開距離,才得以凝視。尤其是從台北的角度,更容易對焦都蘭,品味一種屬於遠方的跨界美感。許多久居台北都會,鎮日繁忙喧囂,思索如何在重重深瑣的水泥叢林中,逸?台北的中產階級,不自覺地會將目光在島嶼的東南西北游移搜尋,試圖找尋一個可以消解都會桎梏的心靈故鄉,作為人生旅程中的下一個驛站。三十年前,淡水其實相當能够滿足許多人的空間想像,只是,沒幾年就淹沒在台北都會擴張的浪潮,成了居民假日小解鄉愁的去處。此後,九份、三峽、南庄、埔里、美濃,甚至霧台、滿州,都曾吸引過台北都會居民的目光。隨著交通的便利發達,這些地方可以是鄉間田野、曲徑通幽,卻缺少了一些元素,構不成遠方。

3.夢土

於是目光悄然地越過中央山脈,來到東台灣。高山,毫不妥協地矗立天際,更重要的是,大洋,碧波萬頃地指向地平線彼端。渾厚的山與海,絕非西部南部的鄉疇可以比擬。不知何時,一些逐夢者來到花蓮濱海的塩寮,期盼朝迎旭日,夜擁浪濤,日夜吐納大洋的深邃,終至換骨脫胎,一如眼前山海的偉岸。

這些逸出台北的文化痞子們,要的不是千山鳥飛絕的孤寂,要的只是軀體和心智上自在的游走,一種浪跡天涯的自贖。塩寮,貼著海與浪,又離花蓮市區不遠,十年前成了萬中之選,召喚許多旅人駐留,後山淨土,一時之間成了許多人的夢土。然而,塩寮缺少腹地,缺少帶有歷史感的聚落,更缺少了一份文化況味,冬季則是淒風苦雨,清冷得可以。當大型遊樂場和高檔大飯店生硬地植入塩寮淨土,頓時假日豬羊變色,山海變味,夢中淨土,只能追憶。

4.遠方

想要流浪的人群,終於看見都蘭。這裡够遠,真是國境邊陲,其實又不會太遠,離台東市區半小時車程。這裡腹地够廣,顯得山更高水更濶,而且貼著南方,冬季煦陽洒落,份外和暖。更難得的,都蘭是歷史上海岸阿美的大部落,加上巨石文化遺址,更是沾染濃濃的南島文化氛圍,使得都蘭由遠方成為異族和異文化的他者之鄉,流浪在他方,構成想像都蘭的重要之素。

5.跨界

雖然,都蘭傳統可以追溯到二十年餘前朱邦復團隊,閉關在都蘭山下發明倉頡輸入法的往事。但當下的都蘭敘事,卻是從八年前的一場颱風說起。在風狂雨驟之後,都蘭北方的金樽海岸長灘上,滿佈各式的漂浮木,吸引各色人等前來,其中有幾位原住民的藝術創作者,被這海天石木交疊的場景所震懾,竟索性就地而居,不捨晝夜地現場創作,用素樸的自然零件組裝腦中奔放的意象。當一件又一件的作品展現在潔淨的長灘上時,絕妙地裝置了一種粗曠、原始、蒼勁,卻又後現代調性的美感形式,獨步一時。

只是,再大的熱情畢竟無法支撐沒水沒電又暑熱難耐的窘境,也逼使一個個創作者撤離,留下一件件佇立長灘的作品,任由風雨浪花回收自然。無巧不巧的是,在金樽長灘上胎動的藝術細胞,竟然挪移至都蘭糖廠著床。更關鍵的是,當展示的背景由無邊無際的海天礫石,轉換為糖廠破敗的老舊倉庫時,以漂流木為主要素材的這些創作,頓時附加了頹廢、實驗、解構、南方、抗議和原住民的意涵,而散發出非主流、地下和體制外的前衛精神。

很清楚地,都蘭所呈現的並非鄉愁式地復古,而是對傳統文化的解放與當代詮釋,因此,截然有別於建和頭目哈古的懷舊木雕,知本卡地布的文化復振,以及布農文教基金會累積資本的希望工程。在當下的都蘭,沒有太多明確的歷史、社會與文化邊界,原與漢、傳統與當代、在地與外地,交錯不定,卻不衝突。當加拿大籍的馬修連恩落腳都蘭,即興譜曲;當懷想過往的電影,取景都蘭,記得月光時,更是進一步拆解都蘭邊界。看似簡明,實則混雜,都蘭逐漸形成流動的空間,這裡不只有藝術家、作家、畫家、研究者,更有不少西方旅人駐留。想像都蘭,愈是無以名之,愈是瀰漫著自在的氣息和魅力。

一個畫家朋友在都蘭晃盪兩三天,碰面時直說,他想不到都蘭可以蓄積如此巨大的能量,卻又無法被掌握。

6.對比

透過一些對比,或許更能了解都蘭在想像地圖上的位置。除了上述的花蓮塩寮之外,有幾處具有異文化特質的差異地點,值得一提,作為參照。

新竹的司馬庫斯,是悲憫式的。訴說一個邊緣化的山地部落,如何在資本主義的剝削中,尋找尊嚴和出路的故事。了解這個背景而來到司馬庫斯的人,懷抱著社會關懷和救贖之原罪,心情上是無法輕鬆自在的。

嘉義的達娜伊谷,是經典式的。再現一個弱勢的山地部落,如何抵抗市場的侵蝕,透過封溪護魚和部落治理,找到新的可能性,也找回部落的主體性。來到達娜伊谷,心中滿是稱許和認同,在這麼一個具有神聖性的空間裡,心情上則是無以飄逸和淡然自處的。
孤懸外海的蘭嶼,是疏離式的。島上的空氣總是嗅得出對台灣統治的不信任感,島上的地景更是無法揮去殖民現代性的陰影。來到這個最不像台灣的島嶼,目擊島民的困頓、掙札與怨懟,想不沈重,也難。

屏東的霧台和山地門,則是消費式的。從沿山到部落,從夜晚和假日,熙攘的觀光人潮,忙碌地享用山地美食,挑剔地選購手工藝品,短暫地體驗石板的空間表情,來去匆匆的部落之旅,行程既定,無暇細思,無從咀嚼。

來到都蘭,不必悲憫,毋須悲憤,不是什麼經典,也別忙著消費。在都蘭舊糖廠、大街小巷,甚至文學步道,沒人招呼,不必搭理,多了一份從容。都蘭地方感不够鮮明,空間辨識性不高,一派閒散,駐留都蘭,心理上可是零負擔。

7.浪跡

無堅不摧的本土意識,靜默地消解在山海之間,消解在原漢混居的都蘭聚落裡。當「外人」努力辨認「在地」創作者時,木雕家蘇飛‧希巨,腼覥地望著你,「找椅子坐,這裡都嘛自己來」,「我們好像見過面嗎?不好意思,太多人,都不記得了」。

都蘭是棲地,不是在地,有些侯鳥變留鳥;有些留鳥變侯鳥。希巨與都蘭,來來去去;在地與外地,去去來來。都蘭原來就是交通網路上的通過地點,不是端點,更不是終點。身分在都蘭,竟然不必作為認同之用。

或者說,認同都蘭,在意的就是文化轉向後的邊界毀壞,看中的正是身分的多重性與認同的瞹眛性。愈是無法說清楚都蘭是什麼,愈是散發著都蘭的魅力。開民宿、禪修、寫作、雕刻、製陶、養生、學術研究、歌者、編導,還有一些英英美代子,也不知在什麼時刻,浪跡都蘭,跟王家祥一樣,在都蘭當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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